已经是夜里10点了,儿子早已酣酣地入睡。像往常一样,我照例检查他的书包,看明天该带的课本是否都已备齐。打开铅笔盒,几支写秃了的铅笔长长短短地挤着。我一支支削起铅笔,就像是给这群小家伙理发。我将它们重新摆进铅笔盒的时候,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。
那时我还是大三学生,头发零乱,硬把自己往诗人的形象上折腾。有一次我和一位诗友为了布置一个文学讲座的气氛,到校外的一个商场买剪纸。商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:二道桥。我们便径直奔向了文具柜台。细细选好了所需的纸张,匆匆地付了钱,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,我感觉着有一道光“唰”地射入了我的眼中。远处柜台里的一位姑娘,她正微笑着和一位顾客说着什么,她眼睛清亮,她嘴角微翘,她长发如黑色的旗帜,她身穿一件红色的击剑服,出落得像太阳的女儿一样美丽……
我怔怔地在那儿,好久没敢挪动一步,似乎是怕我脚步一动,眼前的这个人儿就真的会像一个梦幻一样消失。但这时,我却觉得有一种力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,它让你失明失聪,它让你像个傻子。那一刻,整个喧闹的商场刹那间安静了下来,像一场无声电影。而我就是那场电影里失声的幽灵。
从此以后,我每天午饭后都要去一次二道桥商场,同学们都以为我养成了午间散步的好习惯,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心怀鬼胎,居心叵测。从二道桥到学校,大概有六百米,这是一段最美好的路程。
为了能天天看到她,我每天都要去那个柜台一次,又不想让她发现,那就假装是购物吧——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买的,穷学生,就每天买一支铅笔吧。就这样,一天天下来,我和文具柜台的营业员都熟了起来,往往我一进门,那些营业员们便会打招呼:“又买铅笔啦。”我到现在也十分感激她们,她们真是一些有教养的好心人,因为她们从没问过诸如“你怎么天天来买铅笔啊?你怎么不一次多买点”之类的话,如果那样,我会有多么尴尬。
她有时在,有时调班不在。不管她在还是不在,我都喜欢去那儿转转,去过了,每天心里就踏实了。这就有点像台湾诗人余光中《等你,在雨中》抒写的那样,“你来不来都一样”,重要的是在等待中体会到的一切。
转眼大学就要毕业了,有一天,我打开皮箱,收拾这些铅笔,一数,整整三百支,三百支摆在一起,五颜六色,很好看,可是我并不是为了好看才一支支地买的啊。有谁有过这么多的铅笔吗?它见证了什么呢?“就要离开学校了,和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告别吧”。我这样小声对自己说着,找了个塑料袋把它们装好,再往里面放了几颗石子,就把它沉入
校园里的一个湖底了。
后来很长时间再没想起这件事,而今夜,因为秋风,因为给儿子削铅笔,却让我重新想起。
三百支铅笔,像三百支小刺儿,密密地扎在我日渐麻木的心上,天凉时,有疼痛隐隐。
摘自《扬子晚报》